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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调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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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春天，我的一个高中女同学像从这个地球上蒸发掉了似的不见了踪影，她的家人心急如焚。两天后，我接到了这位女孩的电话，说她正在深圳莲花大道一幢十九层高楼的大晒台上看日落，心情好极了。
我说，你的家人担心死了。
她说，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不能对我的家人讲，讲了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你疯啦，你才十七岁，你的书还没读完，你会怀孕的，天哪，大着肚子，难看极了。
这都没什么，重要的是我爱他。
我不知道她说这个“爱”字的时候有没有脸红，反正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倒好像未婚先孕似地极度不安和恐慌。那个女孩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
就是这个女孩，若干年后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身后聚集起了一个数目不小的读者群。又若干年后，她写起了小说，爱情小说。当然同时她也搞影视剧和一些其他赚钱的玩意，和眼下的我应该也算是同行了。我们又有了比较密切的联系，时不时一起吃吃饭，聊聊天，除了被她称为狗屁的小说，我们几乎什么都谈。
得承认，她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从来都是那样，有特点，有胆量，还有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怪癖，比如她的写作总是从一杯不加奶不加糖却加盐的滚烫的咖啡和一支烟开始，她说起先她只是面对着闪烁的显示屏一支接一支拚命地抽烟，等抽得舌头上只剩下一种发麻的感觉时，写作的灵感就来了。
另外，她无数次郑重其事地对外宣布过要结婚了，和一个当时在她和我们看来都算得上优秀和有特点的男人，但事后，又都不了了之。她直言不讳自己喜欢宣布要结婚时的那种感觉，有一种将要开始新生活的兴奋和踏实。她知道那种感觉是虚幻的，是想像中的，但她就是喜欢，她对这种感觉上瘾。
要是这样一个女孩坐在你面前，你只会觉得眼前全是疑问，和她的生活比起来，你的生活就像是一杯没有味道的白开水。所以，你要么控制住你的好奇心，继续喝你的白开水，要么索性放开话题提问。事实上，我知道她喜欢别人关注她的生活和她的写作，她喜欢被提问，喜欢别人饶有兴趣地进入她的生活，东走走西瞧瞧。在回答和她的经历有关的问题时，她通常表现得十分自如，就像一个经常要接受采访的明星。以下是我们的对话片断。
“你会真的结婚吗？以后，或者将来，哪怕仅仅一次。”我问。
“如果你只给我‘会’或者‘不会’这两个选择，那我想大概不会。”她笑吟吟地看着我，看起来自我感觉好极了。
“假使碰上了让你爱得放不下手的男人呢？”
“那样的话就更不能结婚了。天哪，那是一场灾难。”她不无夸张地耸了一下肩膀，一不小心她又找到了那种做明星的感觉，“但是有这样的男人吗？”
“碰上了就有，碰不上就是没有。”
“要碰上了的话，这样的男人也只适合做情人，或者什么也不做。”
“能说说理由吗？”
“很简单，因为当一个人爱到深处时，说难听点，这个人就迷糊了，会变得疯狂、低能、脑子里只剩下一根筋，不会转弯，这时候的他其实已不是真实的他了，只有两个字可以来形容他，那就是：可怜。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更形象了，那就是：可怜巴巴。”
“你曾经一根筋过吗？”
“有过那么一次，那是一场剧烈运动，甚至可以称得上惨烈。”说完她把脸别向一边。我死盯着她。但她神情自若，并没有我期望看到的黯然。
我不甘心：“是那个深圳男人吗？”
“是的，没错。但他是个骗子。他什么也没有，除了他的身体。可是后来我发现就连他的身体也不是他自己的，他被一个老富婆长期包着。他说他爱我，全身心地爱着我，可是他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那么他所谓的爱又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分泌出来的呢？”
她看着我，好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我现在喜欢那种淡淡的带有游戏性质的恋爱，彼此间没有很具体的责任和义务，相处起来轻松、流畅，能给我带来欢乐、灵感和创造力，哪怕分手也不会伤筋动骨。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恋爱调度员，我和一些男人恋爱，但不陷入，我自己把握着方向和速度，进退转向自如，你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说实话，我心里真是羡慕极了，你看，只摔了一跤，就摔出了这样的心态，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做梦都想成为这样一个调度员，脱身在我正经历着的情感之外，从容不迫地调度分配我的情感走向和强度，掌握爱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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